“欢迎各位大侠来到沐云庄,还请各位把身上的暗器交给小人保管。”交出手机,换上青绿色的汉服,90后姑娘张莹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,成为剧本中的女侠柳遗墨。在一下午的时间里,她要和7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一起,化身侠客,破解沐云庄庄主被害的谜案。
近两年,这种名为“剧本杀”的社交游戏逐渐受到年轻人的欢迎。三四个小时内,玩家可以与朋友或陌生人一起,进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。他可以是将军、侠客、警察或者消防员。“像自己演了一部大片一样。”张莹说。
目前剧本杀的主要消费群体年龄在20岁到35岁之间。“它实际上满足的是年轻人的社交需求,让他们从线上回到线下,面对面去交流。”在从业已有两年多的洛阳市FB谋杀之谜体验馆创始人袁航看来,“人和人的交互是这个行业的精华,人和人交互的平台是这个行业的意义。”
年轻人的社交新选择
在沐云庄的剧情里沉浸4个小时后,张莹从江湖回到了现实,她和饰演表姐角色的女生已经热络了起来,“当我代入角色,和她扮演的角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会激起人和人之间情感的共鸣。大家又有共同兴趣爱好,很容易就打成一片。”从2019年年初接触剧本杀开始,张莹已经玩了20多个剧本。
这个起源于欧美派对的游戏最初被直译为“谋杀之谜”,在国内,按照之前社交游戏“三国杀”“狼人杀”的称呼,它被称为“剧本杀”。
游戏中,玩家们要根据自己手里的剧本共同演绎一段故事,他们需要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通过互动交流、探讨、交换线索,共同揭开故事背后的秘密或发现凶手。
95后男生李羽(化名)是一位剧本杀主持人。主持人的工作是讲述故事发生的背景,推动剧情的发展。李羽在各地玩了100多个剧本,“哪怕就在澳大利亚待一个月,我都在剧本杀店办了个卡。”成为主持人后,他反复钻研剧本。
从前玩桌游、狼人杀的李羽改玩剧本杀已有两年多,一半是为了娱乐,另一半则是想感受不同作者笔下的世界观,“我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,每一个剧本带给我的也是完全不同的感觉,我在感受作者笔下的另一个世界,体会他想传达给我的一些思想。”
袁航记得,最初的剧本更多以推理探案为主线,让玩家们享受推理的快感,但得益于剧本行业的发展和剧本作者的努力,衍生出了越来越多的题材。
“有时候故事的背景是凶杀案,但大家并不在乎案件本身。”袁航说,有的玩家渐渐沉浸于情感的部分,而弱化了探案推理的部分。”剧本杀从一个推理游戏逐渐演变为生活游戏,让玩家更多地享受体验。
两年前,在狼人杀游戏最火爆的时候,袁航经营着河南省内专业的狼人杀俱乐部,但看到剧本杀的出现,他选择把店面全部转型。
“狼人杀的对抗较多。”袁航说,“新手很容易被老人欺负,即使演好了自己的角色,也免不了被队友坑。但剧本杀不会,玩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获得满足,而且没有人会中途‘杀青’。”
市场的反应验证了袁航的判断,疫情发生前,他的剧本杀门店有日均10场的上座量,到了周末更是爆满。
李羽现在最好的两个朋友,都是玩剧本杀时认识的,“玩的过程中你会发现,一个人作的决定、说出的话跟自己灵魂契合,私底下就会一起吃个饭,下次继续一起约着剧本杀。”
一个剧本体验另一段人生
身为主持人,李羽见过不少原本陌生的玩家结下友谊,“玩家在游戏中的表现,实际上有着他自己的灵魂。”
在描述剧本杀时,玩家们最常提到“体验感”。这既包含逻辑是否合理、节奏是否得当,也包含人物形象和情节故事性。这是狼人杀、三国杀都无法带来的——在几个小时里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。
“像学生无法去接触其他的职业,在剧本里他可能想做医生或者律师,体验不同职业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问题。有些人会选择古装剧本,了解一些古代的礼仪,满足他一个戏精的梦。”剧本杀店主林裕涵说。
“这届年轻人不是一般的戏精。”90后姑娘李芳华(化名)玩剧本杀时,是表演欲爆棚的时刻,“扮演戏子的人会捏着嗓子唱几句念白,恶霸角色刻意全场发言都凶神恶煞。”表演大都拙劣,但恰好带来快乐。
在一个以民国为背景的剧本里,她的青梅竹马到京师求学,她投靠到一个戏班子谋生。10年后她登台唱戏,与初恋相逢,对方已是军官。正当她以为终于找回真爱、脱离苦海时,男主忽然被害。
剧本几经反转,文笔细腻,描述了她耍的花枪有多重、有多长,李芳华把剧中角色凄苦的身世映射在自己身上。当大家复盘游戏,结局明了时,一向话多的李芳华突然沉默了,她一下子理解了剧名为什么叫《长恨歌》,“真是‘人生长恨水长东’”。过了好几天,她还在回想剧中她的那位翩翩少年。
不止一个玩家透露过,游戏全程最让人兴奋的环节是主持人公布结局时。每个人的真实身份被一一揭开,一片片拼图终于凑出故事的全貌。
结局因玩家的选择而异。身为主持人,李羽常常惊讶于其中的不同。步入职场的社会人和大学生作出的决定相差甚远。尽管都很代入角色,大学生作出的决定符合角色当下的设定,而职场人往往想得更远,“他们除了成为角色,还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带给这个角色。”
李羽清楚地记得,剧本里,一位卧底警察爱上了一个人,但她犯了法。几乎所有扮演这个角色的玩家都选择原谅她。只有一次,一名玩家告诉李羽,“把她抓起来。”后来李羽才知道,这名玩家真的是一名警察。
好的剧本不单单是娱乐
之所以选择成为剧本杀主持人,与李羽玩过的一个剧本有关。这个名为《鸢飞戾天》的剧本讲述的是南宋国仇家恨的故事。“我以前看辛弃疾的词,没有那么多感触,但是玩这个剧本以后,每次看辛弃疾的词都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,我去重读了南宋的历史”。
李羽觉得,好的剧本不单单只是娱乐,三四个小时之后,玩家能实实在在了解一些东西,“当然在2020年去想南宋的事情,可能没什么用,但那种情怀是共通的。”
在袁航的剧本杀门店,以1942年的上海为背景的原创谍战剧本《夜来香》大受欢迎。当游戏结束复盘时,有玩家会流泪。“不是简单的玩家开心了,我们赚钱了,还有一个教育意义”。
袁航记得,有一位顾客喜欢上了剧本杀,希望能开一家加盟店,他的妈妈刚开始怀疑他“不是被人骗了吧”。老人家60多岁,后来在一旁看儿子玩《夜来香》,眼泪止不住。
“她说我儿子在国外待了7年,没想到回国来玩个游戏,居然爱国情绪能提升这么多,完全想不到现在年轻人的游戏是这样子的。”
“作品核心是创意和文笔。”袁航介绍,《夜来香》的诞生颇费周折,从有创意想法到形成数万字的稿件,花费了十几天的时间。成稿后要将它转化成一个好的剧本,需要不停地排练、演艺,找熟悉玩家测试,印制剧本和道具卡,到真正问世时基本上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。
一套正版剧本便宜的三四百元,贵的卖到七八千元。发行一部高质量的作品,袁航能够获利几十万元。
“很多专业的作家,想尝试来做,多数都不行,因为他们不懂剧本杀,把写小说那套拿过来,玩家没有表演的感觉,没有代入感、没有包袱,体验就很差。”经营剧本原创和发行的工作室,多数是由剧本杀的实体店来做的。
有些店家为了降低成本,使用盗版的剧本,“只需要去打印店,3角5角印一页”。这种做法让袁航气愤,“盗版店会拉低我作品的口碑,对我的声誉造成极大的影响。因为剧本的很多内核是需要作者告诉店家的,包括如何抖包袱,怎样突出情怀,这些我只告诉正版的买家。”
一些店家甚至会做一些色情暴力、打擦边球的作品来吸引眼球。袁航希望,国家能对行业有一个正向的引导,而不是发现一些违规的内容就一禁了之,“它不吵架、不打架,还能扩大社交圈,把人从电脑面前拉回来。”
人与人的交互是行业的意义
4月6日,张莹告别了电脑和手机,又一次走进了FB谋杀之谜体验馆,那里刚刚复工。因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,张莹“在家憋得慌”,只能上网打麻将、斗地主。
据媒体报道,春节前后7天,有6款线上社交游戏跻身上升Top 20的应用榜单,其中四款是专门的剧本杀App以及包含剧本杀的游戏应用。春节假期15天内,剧本杀App《我是谜》总用户增长了20%-30%。
但比起在手机上玩剧本杀,张莹更喜欢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亲近感,“不坐到那个环境,常常会跳戏,比如说正在读这个剧本,突然我妈说‘你该睡觉了’,就会出戏。”
疫情对线下剧本杀门店的冲击更大。“像在洛阳,了解剧本杀的人越来越多,有店家尝到甜头,趁着今年过年开了将近20家剧本杀的线下门店,本来想赚一波的,疫情一过去只剩三四家了。”林裕涵的剧本杀门店,疫情期间的净亏损就有二三十万元。
在一家媒体2019年9月的报道中,在大众点评上搜索北京的剧本馆,可以出现近700个店家。如今,这一数字仅剩200多个。
“疫情对这个行业有毁灭性的打击。很多的老店都撑不下去。因为老店可能扩张速度比较快,做得比较大,房租、人员成本都高。”袁航说。
复工后,李羽回到岗位,继续做这份自己喜欢的工作。剧本杀主持人属于服务业,需要很多技巧,“比如在一大桌人不知道聊什么的时候,你去怎么引导;当大家推理不清楚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,你怎么提示会让他们觉得不生硬,而是他们自己推理出来的。”
他看着平时木讷的程序员在剧本中靠强大的逻辑侃侃而谈,抽丝剥茧;也会对那些沉浸在角色的设定里闷闷不乐的女孩子给予提醒。 “有知识的汲取,有人生感悟,还很开心”。
“面对面交流永远都是需要的,我们把人从线上拉回来。”袁航也坚持做线下门店,“我们今天一起玩个剧本,经历了共同的生死,面对着共同的考验,作出了一样的抉择,这种感觉多好!人与人的交互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意义”。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刘言 见习记者 毕若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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